撰稿 / 陈碧（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副教授）编辑 / 徐秋颖校对 / 卢茜
▲孩子被碾压身亡，其母亲杨女士十分悲痛。图/社交媒体平台截图
(资料图片)
6月2日，小学生校内被撞人亡后，其母坠楼的消息传来，令人心痛。一个家庭在破碎之后，再次陷入至暗。而这本是不该发生的悲剧。
一位年轻母亲突然遭遇丧子之痛，她伤心、难以接受，坚持要为孩子的死讨个说法，这其实是一种创伤之后哀伤情绪的表现。网络上部分人对她的言行恶意揣测，更加剧了她的悲痛和绝望，双重打击造成了这种双重悲剧。
面对这一惨痛的家庭变故，那些不仅缺乏同情心，还对当事者冷嘲热讽的人，必须被谴责。悲剧发生后，舆论也都集中在对“网暴”的声讨上。
但实际上，社会也应当反省，当第一重意外悲剧发生之后，相关方该做些什么才能有效帮助当事人。比如，在这起事件中，如果有创伤后的心理干预及时介入，也许能避免另外一重悲剧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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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带来的痛苦需要表达和倾听
当人们歌颂母亲时，女性的形象往往是强大而又韧性的。
有人就提到江歌的母亲，她在遭遇爱女的被害后，坚强得像一个战士一样，经历了凶手的伏法以及对被救助者的追责。直到今天，她依然在追究网暴者的侵权责任。但其实，她的失去与本案中的年轻妈妈没有不同，在铠甲下面依然是一颗生生作痛的无法愈合的心。
当人们遭遇意外的时候，都会有悲伤痛苦的情绪。每个人的应激状态是不一样的，哭泣不一定是软弱，冷静也不一定是坚强。不同反应，并没有高下之分。
但区别是，对一些人来说，创伤带来的痛苦，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途径去表达，就可能造成长久的心理伤痛、情绪低落、人格障碍甚至死亡。这时候，心理危机干预就显示出它的重要性。
当哀伤的情绪向外的时候，会表现为悲愤。在上述事件中，可以看到母亲的情绪，她一遍一遍地诉说孩子的无辜和死亡惨状，她难以接受的理由是：为什么孩子会死在学校？为什么没有得到校方足够的重视和哀悼？
其实，母亲的这种悲愤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悲愤，她是把自己失去孩子的哀伤以攻击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在涉及校园意外的案件里，可以经常看到这种情绪。有的家长还会不同方式向校方、社会施加压力，要说法。在这种时候，批评和讲理可能会造成双方更大的误解，有经验的心理干预者会鼓励他们把对死者的怀念和不舍充分地表达出来。
当他们的怀念被倾听，他们的不舍被接纳以后，悲愤情绪也就慢慢平息了。所以，不要把这种释放的情绪看作不好对付，此时母亲只是不愿意接受那个深爱的人离去的事实。
在这个母亲身上，我们也看到了向内的哀伤。当亲人死于意外、自杀或者他杀的时候，往往更让亲人无法接受，进而感到自责和内疚，虽然从道理上讲，他们无责可究。
这些强烈的内疚感，是哀伤的另外一种表达形式。此时，要给他们机会去处理自己的哀伤，比如追思会，邀请死者的朋友、老师一起回忆孩子的过往点滴，就是一种相对温和的处理方式。
▲深陷丧子之痛的年轻妈妈却遭遇无端揣测，不少网友也为之打抱不平。图/社交媒体平台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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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后的心理干预能够给人以理智
当然，现实里也存在极端的情况。如果意外确实是某人导致，表达内疚或者哀伤就无法解决问题了。生者需要面对自己所犯的错误，接受应有的惩罚。然后再去治疗这件事情对当事人本人造成的创伤，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比如，在刑事领域，每年都会发生因为父母粗心大意把孩子锁在车里导致窒息或者高温死亡的案例，此时父母既是受害人亲人，又是“凶手”。他们的余生，如果没有创伤心理干预，将要如何度过？
遭遇危机之后，大多数人会在家庭、朋友、社会机构等帮助下摆脱痛苦，但仍然会有少数人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其中，最好的解决方案是接受心理咨询，进行创伤后的心理干预。
但是，这种求助方式并不是常识。在社会的印象中，人们刚接受了心理会生病这个概念，但仍然没有完全把这病当回事。所以，才会导致创伤发生之后什么都不做，任凭命运的蹂躏。
同样，社会对于创伤后的心理干预也没有足够的重视，只有在大灾大难之后，政府才会启动系统性的心理干预。
比如，在汶川大地震后，与救灾同时进行的就是心理危机干预。对地震中受到创伤的人群，尤其是青少年，如果没有心理干预，创伤和心理阴影的影响会伴随他们一生。
而经历创伤事件后的几天内，是接受心理治疗的最佳时期，同时还要采取有效措施防止各种意外的发生。这都是太多血的教训换来的。很遗憾，在这个母亲的悲剧中，这些挽救的努力都错过了。
当新闻开始报道孩子的死亡的时候，有人关心母亲的心理状态吗？当有人指指点点她的打扮和妆容的时候，有人想到她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吗？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而无论多么坚强的人都有阿喀琉斯之踵（弱点），都需要危机心理干预，更何况并非人人都是战士，个个都有铠甲。
“只有理智能够让我们停止流泪，命运是不会让眼泪停下来的。”在古希腊，一个斯多葛者曾经这样劝一个陷入丧子之痛的母亲。
今时今日，如果涉事相关方、舆论环境以及社会，能够有意识地为这位母亲提供创伤后的心理干预，也许她就能有理智和勇气，面对命运的无常。愿这些常识和善意，能够给绝望者以力量。
